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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潜光隐耀,另起炉灶(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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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是不信这种风气之下,是治罪能解决的。

所有人都有罪的时候,大家就都是清白的。

朱翊钧却突然轻笑一声,而后收敛了神色,语气坚定了起来,说道:「李司业,朕明白,这天下风气,也当逐步纠正过来。」

「朕唤你来,正是为了此事。」

李贽心头一动,迟疑道:「陛下准备……」

朱翊钧领着李贽走在桌案前。

案上有个铜磬,朱翊钧随意敲了一下,杳杳之声,回响万寿宫。

朱翊钧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向李贽问道:「李司业,这大明朝,是谁的大明朝。」

李贽条件反射:「自然是陛下的大明朝。」

朱翊钧摇了摇头:「这里没有别人。」

「朕也不逼你说心里话,但朕想说的是,我朝为何贪腐成风,朕是想过的。」

「李司业要不要听听?」

李贽沉默。

朱翊钧自顾自说道:「大明朝,已经是百足虫之尸了。」

「李司业。」

「大明朝,在失去构建想像共同体的能力时,就已经死去了。」

李贽一怔。

疑惑道:「想像共同体?」

朱翊钧点了点头,又敲了一声铜磬。

他想的自然比李贽更深。

大明朝的风气根子是烂了,但不烂在贪腐上,再贪腐,还能比得过鞑清?.

贪腐只是表象,真要寻根究底——大明朝破落至此,意识形态上首当其冲的原因,那就是大明已经失去了,构建想像共同体的能力。

大宋是谁的大宋,这个问题好回答,自然是皇帝与士大夫的大宋。

那麽大清是谁的大清,也很好回答,自然是八旗子弟的大清。

但是大明不一样。

皇帝会认为大明是自己的大明吗?有性命之忧的天下之主?当然不会。

数代皇帝不顾天下,就是出于这种心态,大明天下?关我鸟事!

百官会认为大明是士大夫共治天下吗?动辄杖杀,弃市的共治?当然也不会。

贪腐成风的底色,就是天下大局与我无关,大明天下?我捞一笔就行,伱们慢慢治去。

同样的,各种乡党,南直隶丶宣大丶浙江士绅丶福建海商,乃至天下百姓,从上到下,都是不惮于亡国的——只要别波及到我,换个朝廷没什麽区别。

这就是失去了想像共同体的悲哀——实在难以想像,得国最正的大明,会沦落到共同想像体死去的一步。

只讲利益,没有对错。

为了自身享乐,可以长居深宫做木匠,吃春药吃到死。

为了乡党利益,可以刺王杀驾放火烧,纠集同僚抵抗中枢。

为了自保与权势延续,自然也可以豢养异族以自重,乃至给鞑清开门。

失去想像共同体,必然带来运行成本无限度升高,体系僵化的终点,必然是亡国。

所以,朱翊钧在谋划从军事丶制度扶起大明朝的同时,必然要重新构建一个想像共同体。

让大明朝,再度成为天下人的共同文化归属。

这个想像共同体,能够让大英帝国最悲惨的挖煤工人,想到大英帝国时,都露出自豪的神色。

这一步,这不仅是为了纠正风气,澄清吏治,也是打通南北,混一天下必然要走的路。

甚至于,这是改良朝贡体系,必须要做的理论准备。

朱翊钧用大明朝的本土话语,隐去了大部分内容,只简单给李贽点了两句文化认同,纠正贪腐风气的话语。

「不错,这个名字是朕新取的。」

「所谓想像共同体,指的是天下百姓丶士绅丶百官……乃至朕,通过共同的渊流丶历史丶经学等等,构建出一个精神上的大明朝!」

「这个大明朝,是属于所有人的。」

「一旦有人破坏现实中的大明朝,败坏大局,那麽,便会引来所有人的敌视!」

「如此,便能同心协力,纠正士邪。」

「这,就是朕需要李司业来做的事。」

一口气说完这些,朱翊钧总结道:「总之,朕需要一套新的学说,来回答,大明朝,是谁的大明朝这个问题。」

李贽听完后,怔然无声。

这是十一岁的少年?

思辨水准与深度,几如开宗立派,国子监那些五经博士跟这位皇帝比起来,那真是臭不可闻的狗屎。

这水准,别说十一岁,他李贽二十一岁时都没到这地步!

若不是皇帝身份,他都几乎忍不住开口要引为好友。

想像共同体,好名字,天马行空,却又让人拨云见日。

李贽都无法理解,怎麽从一个十一岁的少年口中,能说出这等精准的表达。

只是这份精准的感觉,李贽就觉得不会像皇帝口中,用来纠正风气这麽简单。

他一时咂摸不出味来,暗暗记在心中,准备回去推演一番。

大明朝,是谁的大明朝。

这可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李贽开口道:「陛下,臣德薄才疏,只能……」

朱翊钧直接打断了他,面色古怪道:「李司业莫不是以为朕要你歌功颂德?」

「李卿,朕直言不讳地告诉你。」

「朕找你来,是因为此事要抛开君君臣臣那一套,另起炉灶。」

「也不是随便缝补一下这麽简单,学说要反映现实,解释已有,否则是没有生命力的。」

「李卿,除了你,朕找不到这麽离经叛道,又出类拔萃的经学家了。」

要解释已有,自然不能简单把什麽民贵君轻拿来用,毕竟老百姓自己过得怎麽样,又不是看不见,自己贵不贵还是知道的。

脱离现实的理论,会给百姓违和感,别说构建共同想像体了,那只会被百姓当成厕纸。

同时,不扎根于四书五经本身,就无法创作这样一门学说,至少朱翊钧自己肯定是不行的。

这才是难度所在,不脱离时代,又要另起炉灶。

李贽无奈地摇摇头。

难怪皇帝说他可以「安心治学」,量身定做一套学说,不安心个四五年,架子都弄不出来。

但,难度还不止在这里。

李贽抬头看向皇帝:「陛下说得好,学说只能反映现实。」

「恕臣直言,若是百姓食不果腹,居无定所,再好的学说也构建不出,陛下口中的想像共同体。」

朱翊钧点了点头:「朕明白李卿的意思。」

「若是朕在位这数十年里,不能改善百姓的处境……」

他看向李贽,认真道:「那就是朕无能。」

李贽默然,再度拜下。

交换心意后,他终于还是认可了皇帝。

开口道:「陛下圣德,臣愿为此事!」

朱翊钧展颜一笑,将李贽扶起,嘱咐道:「通政司的新报,朕交一部分给李卿负责,俸禄也算一份在这里面。」

「此事不急,只要在三年里,打磨出一个雏形,就算卿不负所托了。」

嘱咐了一番后,朱翊钧目送李贽出了万寿宫。

又叫来蒋克谦,开口道:「让中书舍人去吏部,告诉温纯,调王世贞进京。」

蒋克谦应声而去。

朱翊钧站在空旷的万寿宫中,缓缓闭上眼睛回忆近日的应对与安排。

这事交给李贽一人肯定还不够。

新报大白话只是给黔首看的,士林中还缺点意思。

这就是他召王世贞回京的缘故,李攀龙死后,王世贞独领文坛,声望不容小觑,也合该进京为他所用,做个士林中的肉喇叭。

至于要不要开恩科,广纳贤才,他与张居正还没商量好,只能往后看了。

昨日海瑞动身去两淮,往后必然还有好一番争斗,如今趁着这个机会搬来西苑,将宫中的人员清上一清,并无不妥。

朱翊钧压服内阁,逼着张居正跟他的节奏走之后,正好韬光养晦一段时间。

修身习德嘛。

都尽数过了一遍,朱翊钧这才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

满意地点了点头。

随手敲响身侧的铜磬,清脆杳杳之声,回荡在万寿宫中。

还一章晚上凌晨12左右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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