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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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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回到县里时,已是黄昏。

阴萌没急着回棺材铺,而是指着一家火锅店说道:

「吃火锅,我请客!」

进了店,要了个九宫格,大家中午就没怎麽吃东西赶过去了,下午一通走路加捞尸,也都饿了,很快各自涮起了毛肚和鸭肠。

阴萌要了酒,起身给润生丶彬彬以及自己都倒上,再给李追远倒了豆奶。

举起杯。

「谢了!」

说完,阴萌一口闷,然后呛得剧烈咳嗽。

谭文彬有些哭笑不得道:「算了算了,不会喝咱就不喝了,你和我远子哥一起喝奶吧。」

阴萌擦了一下嘴,说道:「流程得走!」

「已经走好了,走好了,来,毛肚好了,快点吃,不然要老了。」

面对死倒时最忙的可能是润生或者小远,但在饭桌上最忙碌的永远是壮壮。

接下来吃火锅时,大家默契地没聊今天发生的事。

谭文彬问阴萌要是以后不开棺材铺了想干什麽,阴萌说她不知道,她说可能不想改变也是一种对现状的喜欢。

阴萌问三人以后想干什麽,李追远和谭文彬回答要上大学,润生回答的是骑着三轮车载着他们去上大学。

等大家都吃撑了后,阴萌去结帐。

四人并排走回棺材铺,洗漱时,谭文彬笑着说道:

「我发现睡棺材真的挺舒服的,等回去后得劝李大爷提前置办一下寿材,这样我以后就不用在圆桌上打铺睡了,润生,你觉得咋样?」

「你敢回去说,李大爷就敢打死你,让你先躺进那口寿材里下葬。」

「开个玩笑嘛,我跟你讲,我最近学习上有新突破。」

「什麽?」

「现在不方便说,等明儿坐船走时再和你细细聊,你要想学,我也可以教你,但你得求我。」

「我不可以找小远?」

「你还真别说,这个小远可能还真教不了。」

昨儿个小远教自己结束走阴的方法,是叫自己找上浮的感觉。

这就像是对一个刚接触钢琴的学生说:只要用心感受就能弹奏出动人的旋律。

可问题是,自己连键位都不认识,琴谱也看不懂。

洗漱完后,大家就各躺各的棺材。

李追远睡了一会儿后就隐约听到一阵咳嗽声,他把头侧过去,走阴了。

走进内屋,看见老头正从棺材里爬出来,旁边谭文彬的棺材内,传出「沙沙」的声音。

「他昨晚就这样,能感应到,似是要走阴了,等我真把他拉出来了,他见到我时却直接吓个半死。」

李追远目光一凝,一股阴影落在了谭文彬所在的棺材上,即刻安静。

老头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忙道:「您想中断他走阴也不能用这一招啊,程度稍微没拿捏好,就会对他脑子造成伤害的。」

说完,老头似乎意识到什麽,忙又笑着摇摇头道:「算了,是我多虑了,您拿捏得比我都精准。」

昨晚男孩那可怕的学习能力,他是亲眼见识过的,人家现在阴家十二法门的造谐,比他这个正统传人都高深得多。

频繁走阴容易造成意识迷失,李追远现在在控制彬彬的频率。

不过,眼下更让李追远奇怪的是,老头现在的状态。

「你怎麽像是,又好些了?」

「啊,我也纳闷呢,按理说我今儿个应该连走阴的力气都没有的。」

「阳寿回来了?」

「人死了麽?」

「两个都死了。」

「那不应该啊,买卖做成了,怎麽还会退款呢?」

按理说,这本该是占了大便宜的好事,可老头却高兴不起来,反而骂道,

「这不是瞎耽误事儿麽!」

明明都回光返照了,距离咽气发丧也就这两日,眼瞅着就要解脱自己和孙女了,偏偏又能继续活了。

老头走到墙边,伸手按住了那面镜子,门板当即变得透明起来。

鬼节过了,庙会也结束了,但路上不是没「人」了,依旧还有零零散散地在走着。

李追远怀疑,丰都这个地方,应该是有着独属于它的玄妙,在其它地方,男孩可没见过这般多的鬼影。

或许,阴长生在这里白日飞升的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这里的「白日飞升」,可能和正常人认知里的那种,有着比较大的区别。

虽然今天外头人流少,但入店系数却提高了,刚开门,就有一道黑影迫不及待地飘进来。

这些黑影几乎都一个样,身上像是披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完全看不到人脸,

甚至无从分辨性别。

但感觉上,像是昨天「见过」。

老头和黑影用嗨涩嗡嗡的声音开始交流,

交流结束后,老头叹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捂着脸,有些哭笑不得。

黑影没走,依旧站在原地。

老头挥挥手:「你还是走吧。」

黑影依旧没动。

老头生气道:「怎麽,你还想死赖着?」

黑影转而飘向李追远。

男孩非但没害怕,反而有点暗喜,目光里,流露出些许跃跃欲试。

老头却开口提醒道:「他是龙王家的。」

黑影停住了身形,毫不犹豫地倒退出棺材铺,融入黑暗。

李追远看向老头:「干嘛要说出来。」

「这里是鬼街,在丰都大帝的脚下,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要和这些东西起冲突。」

「你们阴家在这里发展传承很久了吧,那有没有对这里的特殊情况进行过研究?」

「我们姓阴,和丰都大帝一个姓,我们·———-本就是他的后人。」

「有家谱麽?」

「有的,搁东汉,我们家以前还是皇亲国戚呢。」

李追远环视了一下这间棺材铺:「现在可真瞧不出皇亲国戚的气象。」

老头不以为然道:「这很正常,百家姓里随便挑一个往上数,哪家祖上没当过王公权贵?」

「有调查过麽?」李追远继续追问先前的话题,

「有。」老头用力点了点头,「先祖是修道的,但先祖能飞升,是因为他吃了一枚仙丹。」

「我记得好像是《抱朴子》里记载过,你们家先祖还得到了一部《丹卷》。」

「这是假的,族谱里有记载。要真有这东西,可以自己炼丹,那祖上成仙飞升的,不知得多少了。

事实上,根据好几代先人的考据,先祖吃的,可能不是仙丹。」

「那是什麽?」

「尸丹。」

「看来,你们家族以前,是真下了大功夫研究过的。」

若是没足够多的证据,谁家会把先祖吃仙丹说成吃尸丹,闲着没事儿干辱没自家先祖玩?

相关道教典籍中记载,阴长生证道成仙后,游戏人间了很久,最后才飞升-那这里的飞升,也可以理解为消失了?

有没有可能,阴长生并不是飞上去,而是钻下去了?

再结合店铺门口石头上刻着的那行字:

「子不夜行,则安知道上有夜行人?」

阴长生说,在自己成仙后,才晓得自本朝以来有多少人证道成功,他说很多仙人都不喜惊扰人间,只喜欢隐居。

如果阴长生吃的是尸丹,那麽他口中的那些隐居仙友,岂不就是·——·

老头开口道:「先人们以前很热衷研究这个,甚至为此痴狂,但后来,一是家世衰落,二是一直研究也没研究出来个什麽有用的东西,后代的先人们也就安静了。

这些事情,族谱里都有记载,你白天可以让萌萌把族谱拿出来给你,你是誉抄一份———·直接借走去看也可以。」

李追远走到黑影先前所站的位置,和老头隔着柜台相望,问道:

「你是想和我做买卖?」

先祖的隐秘,他是真说啊,而且连族谱都愿意借给自己。

这些东西,哪里是能免费听免费借的?

老头摆摆手:「我是懒得给萌萌招上门女婿继承姓氏了,这族谱里固然记载了不少秘辛,但对我和萌萌而言又有什麽用?

您喜欢,就尽管拿去,这才叫物尽其用。」

「老爷子,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出价。」

「把萌萌带走吧,让她跟着你。」

「她又不是货物,她是一个人,能说带走就带走麽?」

老头神情一松,没一口回绝,而是谈起价格,那就证明对方还是愿意做成这笔买卖的。

「萌萌这孩子性子纯良,我相信以您的才智,是能把她带走的。啊,我不是说您心思不纯。」

「你还活着,她不会走。」

「我会死的。」

「那刚刚到底说了什麽事,你的阳寿怎麽又回来了?」

「它没办成事,买卖没做成,就退回来了。」

「可是人死了。」

「不是它弄的。它说,是屋里那俩男孩贪玩,把农药倒入米缸,独眼婆子没舍得把米丢了,而是洗了洗,煮了饭,她自己年纪大了不敢吃,又心疼俩孙子不舍得给孩子吃,就给俩大人吃了,吃了当晚就中毒死了。

独眼婆子怕追责到自己头上,就把床上两个死人捆一起,拖拽着丢进河塘,

装作是淹死的。」

「她一个人能有这麽大力气?」

「她告诉了她大儿子,她大儿子来帮她的,条件是小儿子的房子和地都给大儿子,她也能住进大儿子家让他给自己养老。」

「她倒是清醒,怪不得白天想把那俩男孩甩给阴萌带,这是想『无债一身轻』地去养老。」

「萌萌又不傻,不会同意的。」

「你真是这麽想?」

「要不然呢?」老头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我总不至于对那俩男孩下手,冤有头债有主,他们是无辜的。」

「嗯。」

李追远不信。

他是听不懂鬼话没错,但如果仅仅是正常的买卖失败,那黑影也不会在这里站这麽久。

大概率,是因为大项目没干成,所以想商量着把小项目做了,多少换点报州。

那小项目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无非是事情发生了变化,老头觉得小项目也没必要做了而已,这才惹得全程白忙活一趟的黑影,很是生气。

「我会死的,我会让萌萌无牵无挂地离开这里,现在世道很好,她该走出去看看,真看过外头世界了,觉得不喜欢再回到这里,心里至少也不会留下遗憾。」

「细说你的死法。」

「想死还不简单,再做笔买卖,让客人杀死我自己。」

「确实简单。」

「您是不知道,我现在活着,也是痛苦,我也想解脱。」

「那你抓紧,我不会在这里待太久。」

「行,放心,只要您答应了,我马上安排自己死。」

「我可以答应,但有件事我必须要先说明,我算是柳家记名弟子,但还没正式入门,所以我和柳家的关系,和你想像中的,不一样。

你不要想着,我一定能把阴萌带进柳家。」

「您昨天表现出来的能力,在我这里,是不是柳家人,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好,我答应。」

「谢谢。」

「你昨天不是还说,你不希望她走上这条路的麽?」

「白天回光返照了一次,虽然没死成,却让我看开了一些事,萌萌的路,她自己去选好了,如果她真的不喜欢这条路,我相信您也会安排好她的,因为您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聪明的一个人。」

聪明得,几乎不像个人。

「睡了。」

「您安歇。」

翌日上午,李追远睡醒后自棺材内坐起。

阴萌正和润生一起卸门板,准备开那个注定没几个客人会上门的业。

「你醒啦,我锅里煮了皮蛋瘦肉粥,喝一点?」

李追远目光绕过热情的阴萌,看向其身后的润生。

润生面露严肃地摇了摇头。

这不禁引起李追远的好奇,能让润生都觉得难吃的食物,到底有多奇特?

但他还是不愿意以身试毒,摇头道:「我想吃包子。」

润生马上接话走出店:「我去买。」

阴萌有些失望道:「可是,我锅里还剩下不少粥呢,煮多了。」

李追远安慰道:「没事,等彬彬醒了,都留给他,他爱喝粥。」

起棺,洗漱。

李追远重新走到阴萌面前,很坦诚地说道:「我想看你家的族谱。」

阴萌没犹豫:「好,我给你拿。」

她不会走阴,自然没和老头交流过,她只是单纯觉得,族谱没什麽不能给人看的,尤其还是朋友。

族谱很厚也很大,为阅读方便,只能摆在地上看。

阴家确实有历史,因为他家族谱开头,看起来跟神话故事一样,一连翻了几大页,讲的都是阴家哪位媳妇或者女儿,要麽在河边午睡要麽梦到什麽奇景,然后,就怀孕了,生出了某位尊贵的人物。

好像那个年代,阴家的女人们都只在忙着一件事,那就是莫名其妙地受孕。

中段,就像是历史记叙了,比较严谨,且能和正史吻合。

后头,则是密密麻麻的阴家先人的考据与科研。

这不禁让李追远想起了路霸村原本的主人,齐氏先人。

都是一群痴迷研究的疯子,不过齐氏先人研究的是空间夹层,阴家先人研究的是自家历史上最有名的先祖。

内容太详尽,里头还有大篇大篇的游记与论证,这其实已经不算是族谱了更像是家族历代研究汇总。

算算自己手头上已经有的,齐氏先人笔记,面具男身上的竹简,再加上阴家族谱。

齐氏先人笔记一直记在自己脑子里,却因为身体原因,还没来得及破译,竹简那儿则还没复原好。

不过,这三本书,都是极为耐看的。

爱看书的人才懂,看得兴起时,再掂量一下厚厚的后续内容,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中午,阴萌给爷爷换尿布时,老头再次睁开眼。

这次,他还开口说话了,脑梗导致的面瘫严重,面皮肌无力,嘴唇提不起来,声音极为微弱。

还是李追远听到了动静,进来做的翻译。

没有多少新鲜的内容,都是长辈对晚辈的嘱咐与祝福,俗套却又真情流露。

老头似乎对李追远的能力很放心,他甚至都没提让孙女跟着男孩走这件事,

李追远也没自己给自己加铺垫。

一切,顺其自然最好。

阴萌应该是预感到了什麽,结束完聊天后,她就喊来润生陪她一起去街上衣料铺去买白布黑纱,还去白事铺买了丧事用品。

没喊谭文彬一起去的原因是,彬彬早上喝粥导致食物中毒了,正上吐下泻。

这让李追远都大为惊讶,要知道彬彬可是连死倒家的饭菜都吃过几次的,还吃过脏腊肉,就这,居然还顶不住阴萌煮的粥,

什麽都准备好的时候,大家反而都很安静平和,丧事可预见得会很简单,因为无论是棺材铺还是捞尸人··都注定没什麽亲友。

可能,李追远四人就是即将到来的这场葬礼上的,仅有宾客。

当晚,李追远听到了棺材外阴风阵阵,他翻了个身,没走阴。

翌日上午,大家先起来吃了从外面买回来的豆浆油条当早饭。

饭后,阴萌像和往常一样,没去看早已准备好的寿衣,而是去把洗过的乾净衣服和尿布端过来。

打开棺材,想帮爷爷擦拭更换。

棺材内,老头闭着眼,没了呼吸,走得很稳当祥和。

阴萌哭了,泪水夺眶而出,但在用力擦拭了两下后,她又笑着扭头对身后的三人说道:

「真好,我爷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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