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8 章 捷报(1 / 2)
和中原人不同,匈奴没有固定的住处,逐水草而居,随牧群而徙,所以他们的部落没有城郭和房屋,只有一排排集聚在一起的毡帐,这种方式会使他们在战争或迁移中的机动性很强,相应地,日常生活中就会很不方便。
以及没有城墙阻挡,部落很容易就会攻破。
头曼单于的毡帐位于部落北侧,是整个部落中最奢侈最豪华的毡帐。严寒的冬日,为了保证取暖,毡帐内外都覆盖了一层细密柔暖的狐貂绒,面积极大,用珍贵的松石、黄金、蜜蜡等装饰,彩色丝帛上面挂着各种绘有日月星辰,苍狼白鹿之类的图腾,在一群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毡帐中显得格外鲜明夺目。
匈奴部落制度有些类似分封制,头曼将他看中的功臣和亲属全部都分封到别的地方,因此王帐周边只围绕着数十只毡帐,和平民匈奴隔了有一段距离。
头曼的相貌和冒顿有七分相似,只是个子比冒顿矮了一些,他面上带着忧愁神色,焦虑与担心使他在帐中一直不停歇地走来走去,就连头上象征着草原之主地位的金顶鹰冠都戴得有些歪了。
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心思管这些了,秦军像一群幽灵似的打了进来,悄无声息,所有人都去御敌了,如今帐中只剩下寥寥数位大臣,俱是头曼人心的心腹之人,聚在一起商讨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一位匈奴大当户建议头曼干脆骑马持刀和秦人拼了,匈奴人都弓马娴熟,就连身高不达标骑不上马的几岁孩童都会骑羊,作为匈奴单于,头曼自然也是有些真功夫的,虽无万夫不当之勇,却也称得上骁勇善战。
髀间未生肉,仍可上马战,可头曼这次却迟疑了。
因为秦军的武器实在太过强大,强大到令人恐惧。
无论是可造成天崩地裂的黑色粉末,还是能喷出不灭之火燃烧全身的长条形武器,就连长枪似乎都比之前交战时更加锋利了。
人们面对强大的未知事物总是恐惧的,即便是自诩骨子里留着苍狼血脉的挛鞮氏也不例外。
对于这位当户的建议,头曼没有任何表示,这时张良走了出来,用匈奴人特有的行礼方式向他行了一礼,然后说出自己的建议:
“您怎可轻易冒险?”
“乌呼其当户所言风险太大,中原自古以来就有句古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单于您还活着,那咱们挛鞮部落便还留存有一片火星,存在可以翻盘的机会。无论多么微弱的火星,只要遇到柴禾便可重新燃烧,顷刻之间成燎原之势。”
数月来,张良也学会了一些匈奴语,虽然口音听起来怪怪的,至少能让人听懂。
说完这些,账内安静了一会儿,片刻后,便另有一位当户气势汹汹地斥道:“什么星星,什么火焰,都这时候了还提烧火的事做什么?中原人果然无用。”
张良:“?”
张良头上冒出许多问号,什么叫无关的话啊?我不是提出让头曼先逃跑的建议了吗?
张辞轻轻
拽了一下张良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在意。
匈奴这帮蛮子性子直,根本听不懂这些弦外之音,按照主君的话来讲,阿兄这叫媚眼抛给瞎子看。
他道:“单于,我们逃吧,逃到东胡去,只要您还在,那挛鞮氏的荣耀便在,我相信您一定会……”
整顿旗鼓、东山再起这些文雅之词词刚到嘴边,却又被他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换成:“重新强盛,我们兄弟会一直追随您的。”
头曼虽未有言语,面上却露出一副沉思表情,很显然是将张辞的话听到心里了。
张良:……
张良一直以为匈奴人口中的“无知”是自谦,毕竟他之前接触过的人中,姜珂自称“才疏学浅”,韩非曾言“尚有提高”,精通算学的张苍自诩“奇技淫巧,不足挂齿”……
合着你们不是谦虚,都是真文盲啊!?
姜珂学问的含金量还在持续上升。
经他们俩这么一忽悠,账内便分为了两个阵营,一方想让头曼上马和敌人拼杀到底,另一方劝说他带上自己的私兵逃跑,以后找到机会再复国,啊不,是复部落。
敌方火力太过密集,若是此时出门迎战,结果必死无疑。
经过一番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强烈的求生欲望获胜了,可究竟“走”往何方,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反正现在还是名义上的盟友,张良继续撺掇头曼将琉璃白狼作为礼品赠送给东胡王。
可这白狼是上天赐给他们挛鞮氏部落的祥瑞……
头曼思考片刻,用他为数不多的文学水平理解了张良的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并觉得他说得很对。
看头曼这架势,估计是要往楼烦那边逃跑,去投奔楼烦王,见此情形,秦舞阳开始迟疑,自己究竟是跟着头曼一起东去,深入虎穴,继续潜藏呢?还是干脆留在部落里想想说辞,一会儿怎样对攻打进来的秦军解释自己的功劳呢?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用了片刻功夫,秦舞阳便下定决心,继续跟随头曼单于,等待时机干票大的。
头曼若能成功从东胡借兵东山再起,那自己便是匈奴部落里的肱骨之臣,若从此一蹶不振下去,那自己干脆找机会割掉他的头找秦人换爵位去,反正自己总归是不亏的。
在刺杀这方面,秦舞阳从来都不打低端局。
可惜他想了这么多,最后却都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头曼这个天杀的神经病给他下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你去除掉中原的皇帝。”
面色狠恶的头曼如是说道。
秦舞阳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他一定是最近忧思过度,没休息好,导致耳朵出现毛病,听错话了。
张良兄弟二人:……?
当皇帝果然是个高危职业,一天要挨八百遍刺杀。
秦舞阳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您说什么?”
用军队实力来反击秦军的
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头曼思来想去,如今最快速最有效的方法便只有这一个了,于是振振有词:
“本单于说让你,秦舞阳,去杀掉那中原的皇帝。”
“你不是说自己十三岁便敢杀人,别人从来都不敢正对面看着你吗?既然如此勇武,想来刺杀那中原的皇帝应该也是毫不费力。”
秦舞阳:你脑残吧?
他在心里将头曼一顿痛骂,你说得倒是轻松,发出命令只需要上下嘴皮子一碰,剩下的都想交给我,我要是能杀掉皇帝,我来投奔你做什么?
头曼并未发现他的异样,甚至将刺杀步骤都为他想好了,头曼告诉秦舞阳自己也不是白让他刺杀中原人的皇帝,会给他一张漠南地区的地图和一把最锋利的匕首,以及一名随从。他可以用献图的名义去面见皇帝,趁其不备,永这把天下最锋利的匕首杀了他。
张辞看热闹不嫌事大,提出建议:“还可以将匕首藏在地图里,图穷而匕现,这样就能瞒过宫里检查武器的士兵了。”
头曼大喜,夸他聪明。
秦舞阳:……你们说得好轻松啊,就好像在讨论中午吃什么一样简单。
除此之外,头曼还不忘记给他画饼,言说此计若成,当以屠耆王之位待之。
在匈奴部落里,屠耆王是除单于之外最大的官职,共有两名,分为左右贤王,含金量甚至比中原的丞相还要高一些,因为屠耆王有自己的封地,分领东西二部落。
可惜这个饼再大再香,即便是成功刺杀了,那咸阳宫里的陛盾郎也不是吃干饭的,他有命拿也没命享受啊。
但头曼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转眼功夫漠南地图和匕首便已被放到他的手上。
地图是假的,可这匕首却的确有点东西。出窍后锋芒逼人,寒光闪闪,刀身如镜般明亮可照人,也不辜负了它世界第一锋利的名头。
刀柄处刻着繁杂的花纹,再仔细观看,可以发现一处不易察觉的角落里用赵字刻着锻造这把匕首的人的名字。
徐夫人?
秦舞阳心中嫌弃更甚,头曼单于没有见识,他却心知肚明,徐夫人匕首在他们刺客圈里早就已经声名狼藉了。
这更加坚定了他反水的决心。
于是秦舞阳收下这两样东西,用匈奴人的大礼拜别头曼。
匈奴侍从耽误他弃暗投明,所以唯独没要侍从。
经过多年的沉淀,他演技不错,面上那股悲壮之感倒还真把头曼给唬住了。
随后,帐中便开始讨论离开路线。
没有城郭,所以不像中原那样只能从固定的城门离开,这反倒也方便头曼他们逃跑。
十数匹四肢强健,腿蹄轻捷的良马奔驰在银白色的雪地之上,将地面踏得严实僵硬,冷风似刀,风霜如剑,阵阵冰渣胡乱地往众人脸上拍打,将他们的脸冻得皴裂发干。
往年这个时间头曼都是在自己铺满厚实饱满的野兽皮毛的王帐中,点上炭盆,抱着美姬,和众多心腹之人
一起饮酒作乐,欣赏歌舞,如今却要驰骋在这等严寒艰苦的环境中。
两相对比,头曼恨啊。
但恨也没用,还是要继续赶路。
他们已经尽量轻装简行了,可十几个人骑马声势依旧不小,哒哒的马蹄声并未瞒过秦人兵卒,更何况这还是匈奴部落的首领,整个漠北最值钱的男人。
士兵见此情形当即便告知同伴,布置绊马绳和尖马刺,做好应敌准备。
却忽然看见马群中有一位面若好女,眉长目秀的郎君做了个什么手势,他们爵位低看不懂这手势究竟是何用意,可统领他们的二五百主却顷刻间恍然大悟,心知肚明这是丞相手下的张君,并看懂了他的手势。
他这样做一定是有他的用意。
于是立刻吩咐手下士兵们转移到别处,贴心为头曼单于逃跑留出空间。
到手的爵位和土地就这样飞了,纵使士兵们心中有千万个不愿意,可军令如山,也不得不假装没看到,离开这里。
一路“逃往”,极其顺利,即使是头曼也有些不可置信,这些秦人莫不是都瞎了眼,居然无一人注意到本单于?
不同的人或情况,采取不同的方法或策略,就比如现在,张良敷衍头曼说这是白狼显灵,眷顾单于,蒙蔽了那些可恶的秦军的双眼,所以一路才会如此顺利。
听得头曼非常开心。
挛鞮部落中,因为天气、武器、士气等各种原因,秦军很快解决了和匈奴之间的战斗。这次来攻打挛鞮部落的士兵,很多都是自小生长在北地四郡,见惯了匈奴对中原同胞们的烧杀抢掠,国仇家恨双重buff加在一起,心中热血,气涌如山,如今终于可以发泄,作战自然非常勇猛。
鲜血在皑皑白雪中开出艳红色的花,兵器相撞声和喊杀声不绝于耳,秦军很快便如秋风扫落叶之势将挛鞮部落荡平。
因为这次战争中使用了石油枪,而动物皮毛又都很容易燃烧,大火肆虐,将很多匈奴人的毡帐都烧得了无痕迹。
对于打扫战场,秦军已经很有经验了,头曼宝库里的奇珍异宝一箱箱被抬出,相比中原宝物的华美精致,戎狄地步的宝物就显得有些粗狂了,或许哪天陛下转换审美,这也算是一种异域风情了。
当然,这些毡帐们也不能全部烧掉,姜珂特地命人留下二十只带回咸阳,她要这些东西可是有大用的。正好陛下还有十个月就过生辰了,正好将这当做他的生辰礼物。
若说还有什么是生性残忍的匈奴所珍惜的,那必然是家家户户所养殖的牛羊牲畜了。
秦军刚打进来的时候,他们觉得这场战争还有回旋的余地,所以用尽全力也要护住这些比命还要重要的牲畜,可到后来,在意识到秦军令人闻风胆寒的战斗力和强大的武器时,自知回天乏术,难以相抗争,秉持着一点儿好处都不能留给秦军的心思,将这些牲畜们全部都烧掉了。
一个又一个的匈奴被套上绳索,成为奴隶,空气中再不复冬日里特有的寒凉冷冽之气,反而满是焦
糊味道,以及……浓烈霸道的炙肉香气。
是那些牲畜们被大火烧焦之后发出来的气味。经过长途跋涉,虽有切糕补充体力,但这玩应能量再大也不能和热乎乎油滋滋的烤肉相比啊,表面上大家在数匈奴头颅,捆绑俘虏之类的,实际喉咙滚动,咽了咽口水,眼神都恨不得黏在那些烟气上了。
“不许吃!”姜珂下令阻止道。
石油烤羊肉,这玩应可不兴吃啊,一次一个不吱声。
但可以吃别的,将士们已经行军很久了,他们之前也曾剿灭过好几个小的部落,战后就地解决军粮问题,将当地养殖牲畜们都宰杀了吃掉,这次也不例外,有人统计好这个部落剩余存活的牲畜数量后,姜珂大手一挥,直接让炊事班宰杀一千头羊大家改善伙食。
炊事兵们干活利落,一千头羊很快宰杀完毕下入锅中,不到一个时辰便做好了飧食。
将士们也不嫌弃,坐在这些破烂遗迹旁便开始大快朵颐,吃得很香。
阴山脚下又下雪了,大雪试图掩埋掉这些战争痕迹。不过也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第二年,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参加这场战争的其中一位士兵和几位许久未见好友集聚于酒肆之中,纵情向好友们讲述自己这一年来的人生经历,尤其是攻打匈奴这件事。
酒肆暖气很足,他喝得酒酣耳热,便愈发激动起来,告诉自己好友:“想当初我和蒙将军还有丞相一起攻打匈奴时,那是三天一羊肉,五天一牛肉,顿顿管够了吃,没力气了,就吃甜香昂贵的切糕,莫说这些了,就连千里宝马的肉,也是有幸尝过一小块的。”
他感慨道:“现在想想啊,当时最怀念的就是家里的一份葵菜羹了。”
这两句话勾起好友的好奇,纷纷听他凑上前去,讲述犁庭扫穴和瀚海饮马的这段经历,虽已过去一年,虽自己并未参与,可这些人却依旧听得热血沸腾,仿佛身临其境一般。
……
秦舞阳手里拿着匕首和地图,四处躲避,正发愁该如何是好呢,却突然和一位身披战袍,外套铠甲,腰悬长剑的女人不期而遇。
二人面面相觑,场面维持许久,秦舞阳只好眨了眨眼睛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姜珂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从相貌看来,很明显的中原人长相,却是一身匈奴打扮,五官平淡,倒是高大,身上有一股让人害怕的气质,不过倒不是那种胆寒心惊,打骨子里畏惧的害怕,而是……
怎么说呢,有点那种故意凹出“老子天下第一”的strong感。
姜珂:“你是谁?”
虽是疑问的话语,但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秦谍带回来张良的密信里有很多匈奴的情报,自然包括秦舞阳此人。
姜珂虽之前从未见过秦舞阳,却有一种很坚定的直觉。
“我叫秦舞阳。”他开口,观姜珂穿着,应该是军中较高等级的将领,于是同样明知故问道:“你是秦军的将领?”
“对。”姜珂直接点头承
认,战场之上,也没有玩笑的心思了,便示意手下兵卒们将秦舞阳拿下。
“唉,等等,等一下,等一下。”秦舞阳的双手不断在胸前挥舞,语气很急,想要和姜珂解释,可惜他在匈奴之地呆了太久,每日用匈奴语交流,中原话都有些陌生了,再加上心急,说出的话就很难以令人听懂。
他快速组织语言,试图用最简洁高效的话说出自己目的,将手中的地图和匕首献到姜珂面前用来投诚:“这是部分漠南草原上的地图,还有一把世界上最锋利的匕首,匈奴王让我用这些来刺杀陛……陛下。”
陛下这俩字,他说出来有些别扭,就仿佛烫嘴似的。
“但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潜伏在匈奴部落里的卧底。”他又小心翼翼从自己衣袍夹层中拿出这些年来在匈奴中收集到的资料献给姜珂,“潜伏多年,终于一招得偿所愿,能为国家做出贡献,再苦再累也值得了,舞阳死不足惜。”
说完这些话后,他又假装面色哀伤。
又把他经历过的所有最伤心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想到自己一旦被抓可能就会成为城旦,日复一日地劳作,或者年纪轻轻英年早逝,这可真是……太惨了。
不要啊……
思及至此,当即泪如雨下,其中也带了三分真情。
看得姜珂满脸问号,不明白他这究竟是要做什么,又打开手中的地图仔细检查
这头曼,当中原人都是三岁小孩吗?地图实在是假的不能再假了。
姜珂又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的话就赶紧捆了去上谷蹲大狱吧。
秦舞阳拼命狡辩,哇里哇啦和姜珂说了一堆,然后又道:“如今匈奴王正骑马往东奔驰,准备去楼烦部落借兵重整旗鼓。”
这句话倒还有些用处。
“然后呢?”
秦舞阳见有机会,便将刚才在帐中发生的事和所有对话全都倒豆子似的告诉给了姜珂,最后还不忘总结:“那张氏兄弟是在太过阴险狡诈,助纣为虐,笑里藏刀,为虎作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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