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2)
我们从来不砍伐鲜树作为烧柴,森林中有许多可烧的东西,比如自然脱落的干枯的树枝,被雷电击中的失去了生命力的树木,以及那些被狂风击倒的树。我们不像后来进驻山林的那些汉族人,他们爱砍伐那些活得好好的树,把它们劈成小块的木柴,垛满了房前屋后,看了让人心疼。我还记得很多年前瓦罗加第一次路过一个汉族人的村落,看到家家户户门前摞满的木柴,他回来忧心地对我说,他们不光是把树伐了往外运,他们天天还烧活着的树,这林子早晚有一天要被他们砍光、烧光,到时我们和驯鹿怎么活呢?瓦罗加是我的第二个男人,是我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个酋长,他看事情是有远见的。那天达吉亚娜召集乌力楞的人,让大家对下山做出表决时,我想起了瓦罗加的话。当我把桦树皮投向的不是妮浩留下来的神鼓,而是火塘的时候,我看见了瓦罗加的笑容。他的笑容在火光中。
安草儿给我的茶缸续上水,然后对我说:阿帖,中午吃肉。我点了点头。自从帕日格让安草儿像汉族人一样管我叫“奶奶”而不是“阿帖”的时候起,安草儿见了我就什么也不叫了。现在他大约想到那些叫我“额尼”“姑姑”和“波日根”的人都走了,而且没谁让他叫我“奶奶”了,他就可以叫我阿帖了。
如果说我是一棵历经了风雨却仍然没有倒下的老树的话,我膝下的儿孙们,就是树上的那些枝桠。不管我多么老了,那些枝桠却依然茂盛。安草儿是这些枝桠中我最爱的一枝。
安草儿说话总是格外简洁。他告诉我中午吃肉后,就去拿肉了。那是昨天吃剩的半只山鸡。下山的人们知道要彻底离开这里了,他们想在走之前跟我们好好团聚一次。那几天,玛克辛姆、索长林和西班天天出去打猎,可是他们总是空手而回。这些年山上的动物跟林木一样,越来越稀少了。幸好昨天西班打到了两只山鸡,索长林又在河汊用“亮子”挡了几条鱼回来,昨晚营地的篝火中才会飘出香气。玛克辛姆对我说,他们有天寻找猎物时看到了两只灰鹤,它们低低地飞在林间洼地上,当玛克辛姆要朝它们开枪的时候,被西班阻止了。西班说他们就要下山了,得把这些灰鹤留给我和安草儿,不然我们眼中看不到最美的飞禽,眼睛会难受的。只有我的西班才会说出这样心疼人的话啊。
我切了一片山鸡,放到火上敬火神,然后才撒上盐,用柳条棍串上它,放到火上烤。我和安草儿吃山鸡的时候,他突然问我:阿帖,下雨了,罗林斯基沟会不会有水了啊?
罗林斯基沟曾是一条水流旺盛的山涧,孩子们都喜欢喝它的水,然而它已经干涸了六七年了。
我对安草儿摇了摇头。我知道,一场雨是救不了一条山涧的。安草儿似乎很失望,他放下吃的,起身离去了。
我也放下了吃的,接着喝茶。看着那团又勃勃燃烧起来的火焰,我想接着讲我们的故事。如果雨和火这对冤家听厌了我上午的唠叨,就让安草儿拿进希楞柱的桦皮篓里的东西来听吧,我想它们被遗落下来,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做的。那么就让狍皮袜子、花手帕、小酒壶、鹿骨项链和鹿铃来接着听这个故事吧!
如果你七十年前来到额尔古纳河右岸的森林,一定会常常与树间悬着的两样东西相遇:风葬的棺木和储藏物品的“靠老宝”。
我与拉吉达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靠老宝下面。在那以前,靠老宝在我的心中只是装着我们生活用品的林中仓库,自从在它的下面与拉吉达订下婚约后,靠老宝在我心中就是一轮方形的月亮,因为它照亮和温暖了我当时那颗灰暗而冷寂的心。
图卢科夫在民国二十一年的秋天把日本人到来的消息带到我们乌力楞。他骑着马,只驮来少许的子弹、面粉、食盐和酒。他说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了,他们成立了“满洲国”,人们分析他们很快要对苏联发起进攻,所以在珠尔干的很多俄国安达怕受到 日本人的迫害,都回到额尔古纳河左岸去了。物品短缺,不好交换了。
我们那些品质上乘的鹿茸和上百张的灰鼠皮只交换来这么点东西,哈谢很生气。他对图卢科夫说,你不要以日本人为借口,来克扣我们!罗林斯基对我们从来没有这么黑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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