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五章(2 / 2)
二皇子一党在朝堂之中,也是大受打击。
朝中上下都盛赞圣上圣明之至,乃是经天纬地的明君,是上天之幸,百姓之福,溢美之辞不绝于耳,暂时也没人催立国本了,还纷纷上书要圣上保重龙体,内阁也是又勤勤恳恳忙碌起来,算君臣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和谐。
那日在大雍门外叩阙的官员只部分意思意思罚了点俸,斥责两句,也无伤大雅。
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陆无忧居功甚伟,早该被放出来加官进爵,可他仍然被关在诏狱。
直到新年后,陆续开始有人上书请命。
民间也隐隐有了一些非议。
又过了半个多月,陆无忧的处置终于下来了。
——陆无忧此次虽揭发益州罪行有功,但也有负圣恩,公然斥上,无君无父,今日夺去御赐的麒麟服,及翰林院詹事府一任官职,贬谪为晃州随原府推官,即刻赴任,不得停留。
这会众人也都不住唏嘘。
晃州,又名荒州,这鬼地方就在大雍和北狄的边境,至于随原府,名字都是随便起的,随缘随缘,更是当中最穷最破,最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
名为贬谪,实为流放,何其惨也。
陆无忧本来在翰林院做的编撰,兼詹事府的右中允,正六品的清流,又得徐阁老的器重,可谓前途一片光明,熬几年资历升到翰林院学士,只要不出什么大错,那调任正三品的侍郎和入阁也就是一步之遥。
京官也一向默认比地方上品级更高,上京的正六品外放出去相当于地方上的四五品了。
可如今他外放去做个七品小官,还是那种穷苦之地,不然除非哪天圣上想开了,否则算是仕途尽毁,很难再回来了。
***
贺兰瓷再见到陆无忧的时候,也已经不知过了多少个时日。
时辰被无限拉长,漫长似永远到不了尽头。
好像诏狱里囚的不止是他一个人。
因为得到消息晚了一步,陆无忧是自己乘着马车回来的,贺兰瓷还裹着厚衣裳,手中捧了个小手炉,坐在庭前望着府里的树苗发呆,看雪花扑簌簌坠地,就听见了一阵平稳又轻快的脚步声。
她下意识朝着门口望去。
已经换了青衫披着长氅的年轻男子,仍旧姿态挺拔地从门口进来,他微微松了衣襟,头上还沾了点雪花,然后径直朝她走来。
贺兰瓷还眨着眼睛,愣愣着不敢置信。
那个无所不能却又看起来瘦削了不少的年轻男子朝她俯低了身子,然后倒了下来,贺兰瓷慌忙把小手炉往旁边一丢,张开双臂接住他,耳畔清润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
贺兰瓷仍未回神。
只是呆呆抱着他,眼眶慢慢红了。
陆无忧的身躯沉甸甸压过来,脑袋枕在她颈上,呼吸轻缓,悦耳的嗓音低低的:“怎么反应都没有的?真不想我?”
贺兰瓷这才终于有点回神,按着他的胳膊道:“……没反应过来。”
想说好沉,可又分明觉得他轻了。
陆无忧一笑,还未再开口,就听见贺兰瓷道:“想的。”
都快想出错觉来了。
刚才第一眼看到,还以为不过是幻觉。
陆无忧竟一时也沉默了,好一会,他松开她,起身道:“我得先去沐浴。”
“……”
贺兰瓷无语了一瞬,拽住他的衣袖,还有点恋恋不舍:“你衣裳不都换了,不用这么急。”
陆无忧道:“不行,不洗干净怎么亲你。”
贺兰瓷更加无语,但她也跟着起身道:“那我帮你洗。”
陆无忧一顿,猛然转头看她道:“你是壳子下面换人了么?怎么还想看我沐浴的,不太合适吧。”
她理直气壮:“你不都帮我搓过背了。”
陆无忧道:“但我们挺久没见了,我会害羞。”
贺兰瓷也不兜圈子了:“是不是伤还没好,上次的那些,还没看仔细,你让我再看看……”
陆无忧揉了一下她的脑袋道:“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热情了,不过不用,反正……”他低着嗓子道,“你迟早能看到。”
贺兰瓷:“……”
这人在人人胆寒的诏狱呆了月余,居然只像是出了趟远门回来。
陆无忧去净室的背影,只身形清瘦了,肩膀倒还宽阔了几分,可以停风雪,可以载河山。
她没忍住还是叫住了他。
陆无忧脚步稍顿,微微侧头看过来:“怎么了?”
贺兰瓷咬了咬下唇,道:“那你想我了么?”
陆无忧大概是根本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脚步一转,又走了回来,停在贺兰瓷面前。
她下意识仰头,总觉得他是不是还长高了点。
陆无忧低首,唇在她发梢上轻碰,一根冰冷的长指蹭了蹭她的面颊,随后便听他笑意绵长道:“大概是如果我所思所想能具现之,你现在应该已经下不来床了……”
“……???”
能让她的感动再持续一瞬吗。
贺兰瓷默默道:“……你去洗吧。”
陆无忧轻笑着,又蹭了蹭她的小脸,才慢慢垂下眸子,他轮廓锋利了不少,虽然俊美翩然依旧,但桃花眼带来的那股轻浮浪荡被沉敛气质压下去一些。
让人恍惚间觉得他比起少年,更已逐渐像个男人。
“那再聊一会吧。”他轻叹着,把自己的处置跟她说了,同时道,“我也不记得过去多久了,感觉我像坐了三年牢似的,时时刻刻想越狱,甚至还在想我越狱再回来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不过那样未免显得有点不太负责……处置下来,比我想得好些,我还以为我会被削职为民,戴着镣铐流放三千里之类的,不过说实话,晃州那个地方我也不是很想去。”
贺兰瓷捉着他蹭自己脸的手。
“那你打算……”
“意思意思往晃州去,然后中途改道回家,先回去逍遥两年,等萧怀琸差不多死了再说,如果……”他唇角勾起一抹略带讥诮的笑来,“他真让萧南洵上位了,估计距离亡国也不远了,我再考虑要不要荆轲刺秦王。若是萧南泊上位,便再看看。说实话,我真的不太喜欢他们萧家人。萧南泊和他爹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不是和他的正妃感情甚笃吗,那你是没见过他养在城外的娇妾,要不是他小丽贵妃,哦不现在是丽妃不少,我还以为他对自己的庶母有什么想法。对了,萧南洵府上幕僚有萧南泊的人,污了他未婚妻安定伯小姐的清白来拖延婚事这个馊主意就是那个幕僚出的,准备日后拿来做把柄,可惜中途被你救了人没事——还真是坏到一起去了。”
贺兰瓷本来还想说什么,听完倒是沉默了,眼中隐隐有些忧愁。
那位大皇子她也没见过几次,印象中被萧南洵欺辱得厉害,又因为父皇的偏见而显得格外可怜,可谁能想……
陆无忧蹭完她的脸,干脆蹭她的手,语气随意道:“我家那边,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听起来很天方夜谭,但确实是这么个……比较自由的地方。你跟我过去,大概没人敢欺负你,有人觊觎,可以直接揍他,你想亲自动手都行……”
贺兰瓷被他蹭得手指发痒,一把捉住他的手,怔怔道:“可是,你不想官居一品,位极人臣,革新吏治……治国平天下,为万世开太平了吗?”
她把陆无忧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话再听起来格外羞耻。
陆无忧静默道:“你什么时候记性这么好了?”
贺兰瓷小声道:“我记性一直也还不错。”
继而,陆无忧很快便想起自己当时,还说过这么一句“我答应你,只要我做一天官,便做一天好官,不管权位高低”。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记性太好也很令人头疼。
贺兰瓷又继续小声道:“我还没去过晃州……”她欲言又止,“你要是实在不想,就算了,我可以跟你去……”做压寨夫人的。
陆无忧捉着她那只温软又柔滑的纤手,沉默了良久,久违地咬牙切齿道:“行,我明天就去晃州赴任,推官是吧,七品就七品。”
——他算看明白了,这姑娘比他还忧国忧民。
那能怎么办呢。
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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