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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诀别(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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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就找到了,秦钩就在养居殿正殿里。

他洗了脸,换了衣裳,也刮了胡子,收拾得整齐些,正批奏折。

他一边批奏折,一边厉声对底下站着的一排暗卫道:“世家为什么闭门不出?这是国丧,他们为什么不来吊唁?把折子送下去,让他们一刻钟之内,马上滚过来磕头,滚不过来的全部杀头。”

“立即派人去南边勘察地形,找一个……好看点的地方,马上动工修陵寝。去准备国丧陪葬的东西,越华贵越好,用金银各铸两百卷竹简,刻上诗句。”

“把祭台布置出来,在那里办……丧礼。”

他还是不想承认扶游已死的事实。

秦钩飞快地把奏折批完,往前一推,东西全部摔在地上,他抬起头:“还不快去?”

他站起身,快步走出宫殿,回到青庐,回到扶游身边。

没多久,世家的人忙不迭赶来了。

秦钩没让人封锁消息,他们其实早就知道扶游死了的事情。

只是摸不准秦钩的脾气,也不知道秦钩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才闭门不出。

其实大婚那天宫宴,扶游是有让人给他们递话,让他们留一会儿,扶游应该是想在临死之前,在世家面前怒斥秦钩残暴,再给自己争一次自由的。

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采诗官,谁会听他的吩咐?

世家不愿意惹祸上身,都不约而同地没有理他。

等到扶游好不容易从青庐脱身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

最后那晚,扶游连最后一个办法也失去了。

他只好一个人走到祭台上。

可是,尽管一早就知道扶游死了,但世家仍旧一声不吭。

现在秦钩派人来喊,他们才敢换上礼服过来。

他们一来,秦钩就点了几个位置高的公爷侯爷,让他们过来给扶游抬棺材,抬到祭台上去。

世家还欲争执,被秦钩一把刀挡回去了。

最后是秦钩独自站在最前边,后边八个世家公侯,崔直大喊一声:“起。”

棺材沉沉地压着粗麻绳,嘎吱嘎吱地响,秦钩紧紧地咬着后槽牙,手上额上青筋暴出。

祭台百来级台阶,太高了。秦钩背着棺材,一步一步往上走。

三天前的晚上,扶游是不是也是这样走上去的?扶游当时在想什么?

秦钩想,扶游脾气好,肯定是不会骂他的,顶多是朝他呸一声,然后暗自高兴自己终于可以出去采诗了。

他还陷在思绪之中,后边一个公爷没了力气,手上的棍子松了一下,险些带得所有人连同棺材一起摔下去。

秦钩猛

地把棺材往回一扯,稳住了。

他回过头,对众人叱道:“滚。”

几个公爷拿不准主意,又不敢把棺材放下来,只是犹豫了片刻,秦钩就冷着脸,一副要咬人的模样:“让你们他妈的松手!”

他们小心翼翼地放下棺材,秦钩一个人双手架着横梁,头也不回地、一步一步地继续往上走。

那棺材重得很,秦钩力气比平常人大得多,也有些吃不消。

到后面,他每走一步就要在台阶上停顿许久。崔直问他要不要让侍卫来抬,他却不肯。

他像自虐一样,一定要自己来扛,横梁压在肩膀上,几乎嵌进肉里。

良久,他才拖着扶游,走到祭台上。

他曾三次走上这个祭台。

三年前,先皇病逝,他登基的时候,刘太后让他称病,没让他来。

他第一次来,是在年前,他重新给自己办了一个登基大典的时候。

后来和扶游成亲,第二次上来。

第三次登上祭台,便是今天。

祭台上已经布置好了,秦钩把棺材放到正中,自己重又坐到旁边。

崔直照他的吩咐,给他拿来粗布麻衣。

秦钩披上麻衣,看着制式,竟是丧夫寡妇的模样。

他面无表情,朝底下人扬了扬下巴:“跪下。”

一群人忙不迭下跪,秦钩又冷声道:“哭。”

众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随后低下头,用衣袖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

秦钩惊雷一般的声音忽然响起:“哭大声点!”

被他震慑住了,所有人都干嚎出声。

秦钩转头吩咐崔直:“去,看着谁没哭,拖下去打。”

崔直战战兢兢地应了:“是。”

随后,秦钩自己也在扶游面前跪下。他跪得板正,垂在身边的双手紧握成拳,眼眶通红,却把眼泪全都咽回去。

入了夜,灵前的蜡烛都换了几次,一群人都饿得不行了,哭得也有气无力的。

许久之后,崔直壮着胆子上前:“陛下,是不是让大人们先回去……”

秦钩回头看了一眼:“跪着。”

没有人再敢说话。

秦钩硬生生把朝中所有官员扣在宫里,扣了十几天。

这十几天里,他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哭,哭得越大声越好。

秦钩披麻戴孝,也跪着,其间下了场雨,他也跪着不动。

真像是一只被丢弃的小狗。

*

不久之后,离开皇都没多久的晏知回来了。

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才刚刚在封邑落脚,收到消息之后,连马车都不用换,立即启程赶回来。

他没有想到,扶游会这么决绝。

他以为……罢了,再多的以为,现在也只是徒劳。

总之,这回他是算错了。

晏知来的时候,连衣裳都没换,就马不停蹄地赶来祭坛。

登上台阶,看见正中那个棺材之后,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下一刻,他推开地上一群人,大步上前,一把拽住跪在最前面的秦钩的衣领,猛地给了他一拳。

众人惶恐,生怕晏知被治罪,可是秦钩却拂了拂身上的粗麻,站了起来。

他比晏知还高一些,目光像毒蛇一样冰冷,盯着晏知瞧了

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案上的白烛:“让他打我,你能消气吗?”

而后秦钩让崔直把各式武器拿过来,让晏知挑。

晏知到底还有几分理智,松开手,跪下向皇帝请罪,然后走到扶游那边,捻起三炷香。

这天晚上,秦钩恩准所有人回府,第二天早上再来送灵。

难得片刻安歇,众人马不停蹄赶回去。

可是他们离开祭台,还没走出多远,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祭台上,秦钩扛着那九个大鼎其中的一个,狠狠地把代表皇权的铜鼎丢下祭台。

铜鼎砸在地上,竟直接砸烂了地面。

众人一惊,随后连忙加快脚步出宫。

快跑,皇帝又在发疯了。

*

正式的陵寝已经选好了地方,在南边的燕鸣山,只是还没有这么快建好。

于是秦钩先让人在皇都附近找了座山,临时安置,等南边的陵寝建好了,再迁过去。

君后扶游出殡那天,排场极其盛大,比先帝驾崩还要厉害,陪葬金银无数,皇帝亲自披麻戴孝。

或许直到此刻,他才算是向天下人表明,这才是他最爱的人。

养居殿前的青庐还是没有拆掉,秦钩反倒把奏折都带到这里来批,平时吃睡都在这里。

他是要在青庐里安家了。

原本他还设了一个扶游的灵位,放在青庐里。

他期望能在梦里见到扶游,可是他难以入眠,偶尔小睡片刻,却又总是梦不到扶游。

于是他认定是扶游生了气,不肯来见他。

没几天,他就把灵位送走了,以期扶游能消气,能来找他,骂他打他也好,他只是很想见他。

可是一连几个月,他都没有梦见扶游,甚至扶游也没有留给他任何东西——

扶游临走的时候,把自己的那个书箱不知道拿到哪里去了,应该是烧掉了。

他什么也没有给秦钩留下,秦钩翻遍养居殿,什么也没有找到。

就像他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秦钩还派人去跟晏知讨,晏知自然不肯给他什么东西。

秦钩就只能抱着那件扶游只穿过一天的礼服,从上面汲取一点微弱的残存气息。

*

这天晚上,秦钩刚从陵寝那边回来,随手批阅奏折。

暗卫进来回禀:“陛下,晏家大公子三日后离开皇都,与天牢的西南王没有联系,应当是没有造反的胆子了。”

秦钩放下笔,却道:“三日后,派几个人去劫天牢,把西南王劫出来。”

暗卫疑惑。

秦钩继续道:“把人送给晏知。”

暗卫连忙跪下:“陛下,这无异于放虎归山!陛下三思!”

秦钩却不置可否,扬了扬下巴:“去。”

反正秦钩也不是很想做这个皇帝了,等扶游的陵寝修完,他就不当皇帝了。

他残暴至此,安稳退位,大约是没有好下场的,扶一个人造反,倒是不错。

而这个人,非晏知莫属。

扶游不是最爱他仁慈了吗?那就让他做皇帝。

秦钩拿起案上的石头,轻轻握在手心。

他飞快地批完奏折,揉了揉眉心。

夜间无眠,他就出门去,准备到祭台上待一会儿。

走过宫

道,两个守夜的宫人经过他身边,没有留意他,只是自顾自地闲聊。

“诶,昨天夜里,好像有人听见祭台那边有人唱歌来着。”

“不会是……”另一个宫人大惊失色,“真的吗?”

“真的,听得清清楚楚的,可不就是君后没走么?”

秦钩听见这话,脚步一顿,一把抓住一个宫人,厉声质问:“是谁?是谁让你们说这些话的?你们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不等宫人回答,他便撒开手,大步往祭台跑去。

月光迷蒙,偶尔有两声鸟鸣,秦钩呼吸急促,发出猎狗一般嚇哧嚇哧的声音。

他竭力把自己汹涌的情绪压下去。

秦钩登上祭台,在踏过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像是要抓住什么一般,猛扑到祭台边缘。

“回来啊!回来啊!”他哽咽道,“我已经知道错了,回来啊!扶游,你回来啊,已经是冬天了,现在已经冬天了,扶游,回来献诗,求你了,看看我,就把我当做一只小狗,我就是扶游的小狗!我就是扶游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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